第二百一十七章_汴京春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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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一十七章

  阮玉郎站在高似和阮小五的中间,恢复了平时的云淡风轻:“高似你若信了那小狐狸,一掌杀了我就是。今夜就只你我二人入宫去,留他们两个在此,明日你带着你的人回女真,把这只爱捣乱的小狐狸得留给我即可。”

  赵栩冷笑道:“这可由不得你。”

  高似想到赵栩方才同自己所言,犹豫起来。

  赵栩沉声道:“你若食言不救九娘,不带我入宫,尽管带着我的尸体走。”只要高似存有执念,他就有机会死里求生。

  高似叹息道:“你何必说这种话。你明知道——”他转脸看向阮玉郎:“我答应了六郎,他若随我北上,我担保九娘安然无恙回到孟家。”

  阮玉郎扫了九娘一眼,冷笑道:“好,明日你送她回孟家,以后再如何你不能插手。高似,你不听我言,若赵栩出了事,你可不要后悔,更不能误了大局。”

  听到此话和九娘所言无异,高似一怔,看了看赵栩,见赵栩神情坚定如磐石,叹息了一声苦笑道:“不会。”

  阮玉郎眯起眼:“你可别死在赵栩手上。”他看着赵栩道:“你若敢对高似动手,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。”

  高似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栩:“你今夜务必和我在一起。你若杀我,九娘便也性命不保。”

  赵栩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。既然都说定了,你们先出去罢,我要和九娘说话。”他看阮玉郎眯起眼,便对高似道:“今日一别,再难重逢。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以后,你总归懂的。”

  高似心一软,他拿九娘要挟赵栩,原本就有些惭愧,听到赵栩语气恳切又哀伤,戳中他自己心底痛处,一语不发,挥掌便将阮玉郎阮小五往外逼。

  阮玉郎心想这两人都极为狡猾,凑在一起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。他看看高似,再看着日头已落天色渐暗,忍耐着对赵栩和九娘冷哼了一声:“一刻钟。”拂袖带着阮小五退了出去。

  高似低声道:“两刻钟。”他转身将房门轻掩上,隔着门,对九娘拱了拱手。

  九娘正失望地看着他。

  “里头还有樱桃没有?”赵栩转头笑,转身抬手替她打起竹帘,见帘子已经碎得不像样垂坠着,干脆用未受伤的右肩顶了开来,有几根细竹丝在他脸上擦过,立刻就起了三四条细细的红印。

  九娘站在原地,看着毫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赵栩,心里刺痛得厉害。她哽咽道:“还有,有许多,很甜。”走上前一步,她伸手想去轻抚他脸上那几道红印,见赵栩又惊又喜的神情,一个难为情,手便停在了半空中,虚指着:“刮着了,疼不疼?”

  赵栩头一低,趁机靠在她手上蹭了蹭,轻声笑道:“疼,阿妧快给我呼一下。”

  见他这个关头还如此无赖,九娘想哭又想笑,长睫眨了两下,泪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。

  赵栩轻轻叹了口气:“那我同你呼一记好了。”他往九娘眼睫上呼地吹了一口气,那颗泪吧哒掉落在她眼睑下头。

  “乖,不哭。”赵栩伸手牵住她:“来,给你看看我的本事,这个你肯定不会。”

  两人在榻上坐了,赵栩见她盈盈水眸忧色满满,笑着从玉碗里挑了根长梗樱桃,放入口中,三两下后,凑到九娘跟前,从口中却取出那樱桃梗给她看,得意地问:“这个你可会?”

  九娘垂眸见那樱桃梗竟然在他口中打了一个结,呆了一呆,摇头道:“这个我也比不过你。”

  赵栩眨眼道:“以后我教你,比打水漂容易得多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地一叠白色布带,放到九娘手中:“你安心留在这里,等明早我亲自送你回孟家。”

  九娘警惕地看向西窗外,不见人影,口中却说:“不好,你带我一起进宫去,阮玉郎太过阴险,我怕他为难我六姐!”

  她说话间略展开手中的布带,五指宽,相接的地方打了结,还湿着,上头不少地方带着浅浅粉粉的红色,是赵栩换下来的白凉衫。她心一揪,下船的时候,在赵栩的掩护下,她悄悄把替他包裹伤处时藏起的那一片衣摆掉落在一片水洼中,也不知道陈青张子厚他们会不会留意得到。赵栩趁着沐浴换衣时做了这个是要她——?

  赵栩长长叹了口气:“阿妧,宫中守备森严,难进更难出,你留在这里,夜里不如去陪阮婆婆说说话吧,她倒是真心牵挂荣国夫人的,不像阮玉郎口蜜腹剑。你不要恨她。”他右手却指了指绣墩,对着房梁做了个甩的动作:“你可做得到?还有,方才阮玉郎那样骗你,你可不能信他。”最后一句说得响了些。

  九娘点了点头,口中说道:“我做得到。我不恨她。”她双手交叉上行,做了个上爬的动作:“你是不是担心我?别担心,我会去看她的。”

  她所想的也是通过阮婆婆和赵元永寻求脱身之计,却没想到赵栩连物件也替她准备好了。只是为何要让她爬到阮婆婆房屋的梁上躲起来?难道他吃准了夜间会有人来救她,怕混战中误伤了她,还是怕自己再被人劫持?

  “你为何会这么想?”九娘朝梁上指了指:“你不放心什么?阮玉郎骗不到我,方才我们就差点死在弩-箭下。他再怎么演,我也不会信他。”这话却不是说给门外的高似和阮玉郎听的,阮玉郎再如何扮作情深款款,她总能一眼看穿他。

  门外的阮玉郎侧头看了看门内,按捺不住胸中的浊气,就算赵栩失了判断的水准,把她带出了门,他也有把握在她中箭前护住她。这一天,她在他手里,她在生死间来回晃悠了多少回,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感恩,还对着小情郎这么情意绵绵。

  阮玉郎一甩宽袖,走下台阶,走了几步,又回头坐到西窗廊下的美人靠上,侧耳听里头两人说话。听了几句,他唤人送了紫竹箫过来,起身看看一院金晖,将箫凑到唇边。

  箫声沉沉低起,呜咽着如泣如诉。

  高似听里面赵栩开始说午后陈家门口的事,便双臂交叉,靠在门外的廊柱下,看着西廊下的阮玉郎,夕阳西下,在他身上洒泼落晖,一院子的白色细石似金砂般泛着光。

  高似看着院墙后头袅袅炊烟升起,风中有柴火燃烧的味道。不知为何,他想起自己儿时的过往,说不尽的委屈愤怒,受不完的羞辱折磨。他睡在马厩里,后来睡到仆人房里,跟奴隶一样被使唤被鞭打,看着生母从贵女沦为女奴,经常被那个生了他的男人叫到宴席前炫耀,甚至被送到那些客人的房中。他没有见过她哭,她赤着脚披着近乎透明的软纱,昂着头从外院回到后面。

  他的第一张弓,是她陪的一个萧家男子经不住她求,随手送给了她。当时她说,阿似,你将来要杀死这家中所有的男子,杀死这些耶律的,姓萧的狗东西。他拼命点头。

  还有我。她笑着说的。

  他拼命摇头,她眼中却只有熊熊烈火。

  阮玉郎比他可怜,他生母不要他。可他们所想的却一样。他要摧毁契丹,不是因为他生父的家族,而是因为他答应了母亲。若不是契丹先起战事,他母亲不会遭难,若不是耶律一族糜烂无耻,他母子二人不会那么惨。

  而他自己,竟然也让陈素母子三人苦了那么多年,他顾忌太多,所以后悔也多。

  “你杀了赵檀?”九娘听赵栩说了大雨中的变故,吓了一跳。

  赵栩淡然道:“他和赵璎珞勾结阮玉郎,田洗献秦州,陷害元初,死一百次也不够。”

  九娘比了个五字:“今夜你要是回宫,会不会因此——?太皇太后虽说不喜赵檀,却更加不喜欢你,只怕会借题发挥。”想到一生板正,却因一己之恨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太皇太后,九娘担心阮玉郎会把赵栩送到赵棣他们手上,赵棣必定会趁机怂恿太皇太后借此拿下赵栩,借此夺位。

  赵栩点头道:“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了。有高似在,”他伸手在旁边的茶盏中点了点,在案几上写了个“定”字:“有他在,我应该不难脱身。”

  九娘思忖了片刻,吃不准赵栩在宫中准备了些什么,也沾水在桌上写了个“十五”,轻声道:“小心腹背受敌。”她猜测了阮玉郎种种手段,除了赵棣,赵梣那边也不能大意。杀人对阮玉郎而言,只是搬开挡路之物,毫无顾忌。

  赵栩点头道:“好。”他心里再沉重,也暂时把一切抛开了,想着自己和阿妧心意相通,她那么为自己着想,说不出的欢喜。

  箫声越来越低,越来越低,几个回旋后悄然而止。

  阮玉郎看向高似:“曲有终,人要散,两刻钟已至。”

  听到敲门的声音,赵栩看着九娘,轻声道:“阿妧。”

  九娘轻轻点了点头,却说不出话。

  “阿妧?”

  九娘用力点头道:“嗯!我在。”

  “阿妧!”赵栩笑道:“我就是多喊几声,你不用理我。”说完又连着轻喊了好几声阿妧。

  见九娘泪眼迷离,赵栩探身拈起一颗樱桃:“差点忘了,阮玉郎给你递樱桃,你需也吃了我这颗。”

  九娘含了樱桃,靠近他,指了指自己鼓起来的一边脸颊。

  赵栩哈哈大笑起来,伸手戳了戳,想起小时候的胖冬瓜大概只被他拧过脸上肥嘟嘟的嫩肉,他忍不住伸臂轻轻抱了抱九娘。

 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,还有高似的一声咳嗽。

  “有件事我不懂,明明你就在我面前,我还是会想你,比看不见的时候想得还厉害。”赵栩放开九娘,微笑着问:“你可明白?”

  九娘仰头看着他:“我不明白。”

  “不明白也不要紧,”赵栩脸一红:“你见不着我的时候,就想上我片刻好了。哪怕是坏事情,头一回见你那次,踢过你绑过你那种也行——”

  “我虽然不明白,”九娘含着泪笑道:“可也会常常想到你,想不起坏的,只想得到你的好。再怎么骗自己,再怎么想忘记,还是会想起。”

  赵栩只觉得全身伤处一点都不疼了。两人就这么对视着,相顾无言,一个带着笑,一个含着泪。

  门开处,阮玉郎冷声道:“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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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明日更忙,先请假断更。

  有更是惊喜,无更莫失望。周一正常。谢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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