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3章 周雅番外
“雅雅姐？雅雅姐？”
在一连串的呼唤声中,周雅眨了眨眼，一脸懵懂的看向了身边的人。
耳边听着的是有些聒噪的音乐声，现场光线昏暗。
她用手指磨搓了两下冰凉的、装着琥珀色酒汤的玻璃杯,之前因为酒精而感到混沌的脑子勉强清醒了几分。
从有些凌乱的记忆中剥离，周雅复又看向了此时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女生,对方长相甜美，披散着一头深棕色的长发,正询问似的看着她。
她猛然想起,这已经是丁天朗被杀一案结案后的大半年了。
距离那道不明来路的灵魂脱离自己身体也过了好几个月。
这样想来，多亏了当初凶手赵璇买通了另一个人把她撞进了医院,不然她现在能否挣脱那场噩梦般的阴霾,还未可知。
当初因为丁天朗出了事,周雅所在的中元设计公司着实动荡了一阵子。
好在老牌设计公司的雄厚实力摆在那里，再加上案件也只是员工私下里的情感纠葛引起的,和公司业务无关,所以还算安然的度过了。
期间经历了一部分老员工的离职潮,也招聘到了一批新员工，一切似乎都和案发之前没什么差别。
周雅最终经过深思熟虑,选择了留在中元设计继续工作。
虽然好友段婀娜因为一时间难以接受赵璇是凶手的事实,辞职去别的公司换了个环境,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决定。
那道来的莫名其妙,走的也莫名其妙的灵魂教会了她许多道理。
其中最实用的便是，只要自身足够强大，那么眼下所面对的困境,就都会迎刃而解。
她在中元设计做了这么多年了，公司的待遇在业内一直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，老板和善好相处,自己也拥有了相对固定的客户团体……
贸然离开公司，等待她的似乎只有从头而来的阵痛，这样并不公平。
做错事的不是周雅，她又凭什么去承受这些呢？
而留下来，要面对的不过就是一些私下里的流言蜚语，只要她不在意，别人就甭想伤害到她。
果然，在咬牙度过最开始的两个月后，公司内部就逐渐安静了下来。
想到这，周雅再次迅速收拢了思绪，冲着方才呼唤自己的小女生笑了笑：“嗯？什么事？”
对方是通过上次公司的大范围招聘，入职没多久的应届毕业生，叫程新蕾。
“雅雅姐，你是不是有点喝多了呀？要不我喊服务员上一碗醒酒的东西吧？”小女生瞧着很是担忧。
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，周雅在表示自己还挺得住后，便抬起眼看向了前方不远处，小小的舞台上正在互相抢着话筒、鬼哭狼嚎的几名同事。
因为她所在的设计组刚刚交付了一个大单，甲方爸爸表示很满意的一次性付清了尾款，所以公司特别奖励了一些奖金，让整组人都出来开了一场庆功宴。
她微笑着冲着那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，刚凑到嘴边想要喝一口，却被旁边传来的问话打断了动作。
“雅雅姐，我今天听别人说，你马上要升部门主管了？”程新蕾小心翼翼的问道，眼底带着些好奇和不大明显的野心：“那我可得提前恭喜雅雅姐了，您要是升主管，我怎么都能沾沾光！”
“新蕾，你刚工作，很多事情或许还不懂。”
周雅抿了抿唇，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，但语气却透着隐约的疏离：“有些话不能乱传，多做多看少说话，永远都不会出错的，嗯？”
小女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新人，能力是有的，就是努力的方向有点跑偏。
但她也仅仅是言尽于此，有时候对人家掏心掏肺的未必能落到什么好处，甚至有可能会得罪人也说不定。
都是成年人了，得为自己负责任。
程新蕾许是品出了她话语中的隐藏含义，看起来有些讪讪。
就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，从台上冲下来了一个男人，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，长相普普通通。
男人和周雅在一起共事多年，相处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的拘谨，再加上这会儿酒精上头，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：“小程啊，怎么不上去唱首歌呢？”
接着没等程新蕾开口解释，他又扭头看向了周雅：“不是我说你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！”
“要么说这次项目上面怎么让你当小组长牵头呢，弄了半天，你马上就要成部门主管了！”
经由男人的大嗓门一嚷嚷，周雅只觉得太阳穴直跳，台上那几个干脆歌儿也不唱了，一时间周边的氛围显得十分的安静。
设计部主管这件事，老板的确在前几天找她聊过，虽说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但大家都心明镜似的。
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，甚少会有这样直白说出来的，毕竟世事无绝对。
疲惫的捏了捏眉心，周雅淡淡的开了口：“杨鹏，你别……”
未曾想，还没出口的话竟再一次被对方打断了，只见男人又喝了一大口的啤酒，然后感慨似的说道：“你能力强，大家有目共睹，对于这次岗位调整，我肯定是没有任何意见的！”
“怪只怪丁天朗那个傻逼有眼不识金镶玉……捡了芝麻丢了西瓜，有你这个潜力股还……”
“杨鹏，你喝多了吧！瞎说什么呢？！”另一名女同事见状不好，急忙出言呵斥。
其他人也纷纷上前，乱哄哄的把人给拖到了远处的卫生间里。
平时公司众人在私下里也会议论这事儿，可当着人家当事人的面儿，这话说出来可就不怎么中听了。
“周雅，你千万别往心里去，杨鹏他酒量不太好，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。”女同事拘束的解释了两句，然后就转身走了，嘴里还恨恨的嘀咕着：“真是欠收拾了，我这就去扇他巴掌给你出气！”
没过多一会儿，围上来的人也都散了。
周雅咬紧了后槽牙，干脆一仰头把面前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都喝了，辛辣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向了脑门儿，让她觉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。
但她不能示弱，至少不能在公司的人面前展露不堪的一面。
在一片混乱之中，程新蕾却一直坐在原处没动，她虽然是新入职的，但坊间传闻也没少听说，自然是知道丁天朗这个人的。
只见她往旁边凑了凑，伸出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周雅的后背，嘴里安慰着：“雅雅姐，这都大半年了，您也应该走出来了。”
“咱们是受害者，要难受心虚都轮不到你。”
“谢谢啊。”加了烈性伏特加的鸡尾酒后劲很足，周雅觉得有点难受，晃晃悠悠的起身，拿起角落里的包包就往外走。
程新蕾本想要跟上去，但是在看到她那冷淡的侧颜后便顿时失了勇气，坐在那里没敢动。
因为和这家音乐餐厅的店长还算熟悉，所以周雅在磨蹭到前台后，把饭费压在了那里：“让他们玩尽兴，剩下的钱到时候你转我就成。”
店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，有点担心她的状态：“要不我帮你叫个车吧？”
周雅用仅存的理智思索了几秒，没有出言拒绝，点了点头后就艰难的坐在了吧台一侧的椅子上，用额角抵着冰冷的玻璃，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。
前台这边光线很暗，来往的人也多，不仔细去看，很难注意到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大活人。
迷迷糊糊中，周雅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，勉强睁开眼望了过去，正是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程新蕾。
她旁边站着的是同组的一位资深女同事，也许是觉得周雅已经离开了，所以二人正在用夸张的语调讨论着什么。
“雅雅姐刚刚的脸好臭啊……我差点以为她要挥手打人了，上去安慰她，她还给我甩脸色。”程新蕾听起来十分的委屈。
“习惯就好，咱们公司都传，说就是因为她这臭脾气才得罪的赵璇……就是杀人的那个，人家才要抢她男朋友的。”女同事回应着，语气充满了讥诮和不太明显的幸灾乐祸。
“要不是她做人有问题，丁天朗又怎么会……她要是不反思自己，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，倒霉催的名声早就在业内传开了，我看她还能得意多久？”
“什么主管不主管的，只要公司的任命没出来，一切都是未知！今晚弄得人尽皆知的，到时候万一是别人，我看她这张脸要往哪放！”
随着两个人的逐渐走远，说话声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，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周雅捂了捂嘴，觉得有点想吐，又觉得心凉。
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对有能力的女性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歧视，她工作上没得挑剔，私生活就必须要被迫展开摆放在众人面前，任由他们评头论足。
不过就是谈了一场眼盲、心盲的恋爱。
用手扒住了吧台，她站起身后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同事们相聚的卡座前，接着在大家伙惊疑不定的注视下，一言不发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瓶酒。
微笑着，周雅直接把那瓶酒倒扣在了那名资深女同事的头上，顺便给一旁的程新蕾也来了一点儿。
要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大抵是会忍，但现在嘛……总觉得那道灵魂在她的体内留下了几丝勇气，不多，却足以让她保护好自己。
随后，在两道高亢且失控的尖叫声中，她潇洒的转过了身子准备离开。
直至出了这家音乐餐厅，周雅才站在门前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，夜间的凉风一吹，让她本就不算清明的脑子愈发混乱了几分。
本打算回到店里去问问店长帮忙叫的车到了哪里，未曾想猝不及防的竟和另一个人迎面撞了个结实。
捂着有些酸疼的鼻头，她开口就是道歉：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谁知对方却疑惑的出了声：“周设计师？”
错愕的抬起了头，周雅无辜的瞪圆了一双眼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，五官俊朗，气质斯文，正是刚刚向他们项目组交付了全部尾款的甲方负责人。
“林总。”
在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打招呼后，她的脑子像是忽然短路了，咽了一口唾沫后张了张嘴：“你可以送我回家吗？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第二日一早。
周雅哈欠连天的站在茶水间里，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疲惫，但脸色却又出乎意料的还不错。
她用勺子无意识的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，此时此刻的心情就是恨不得掐死自己。
用力的抿了抿唇，周雅也只能安慰自己，对于成年人来说，一ye情很正常。
再说了早上的时候，她和林总之间也已经有了默契，出了那道门，两个人就正式退回到没有关系的关系。
无奈的用力拍了拍额头，这喝醉了的后果未免有些让她难以承受。
就在这时，茶水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，进来的两个校队部的同事在看到她也在的时候明显一愣，旋即很是热情的问了声好。
其中一个梳着马尾的再三犹豫，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开了口：“周设计，我听说，你们二组昨天晚上出去庆功的时候，你狠狠地收拾了马向珊和程新蕾？”
“你可太牛了，公司里好多人老早就看他们这两个爱嚼舌根的人不顺眼了，也算是替咱们出口恶气！”另一个接着道，语气赞叹。
尴尬的扯了扯嘴角，周雅敷衍着含糊了过去，端着咖啡杯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。
期间还从别的同事闲聊中获取了一些新的信息，比如那名嘴贱的资深女同事马向珊和程新蕾今天都双双请了病假，试图以弱者的形象博取整个公司的同情，引发大家向她表示唾弃。
对此，周雅舒爽的扯了扯唇角，并不怎么在意众人对这件事的评价。
即便眼下所有的人当着她的面都是在赞同那种解气且激进的做法，但她心里清楚，保不齐背地里又会传出什么花样来。
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午后，中元设计召开了员工大会，老板在会上亲自宣布了由周雅出任设计部主管一职的消息。
会后，她的桌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，同事们的恭喜声直往耳朵里钻，她也只能微笑着一一应对。
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，从那天开始，周雅就再没有听到过了。
看，人就是这样的现实吧，只要你变得足够优秀和强大，一切的不愉快就都会不攻自破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，周雅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工作上，如此拼命的效果也是很明显的，这一个月设计部的业绩完成的很漂亮。
直到……直到中元设计再次接到了来自那个林总公司的委托。
和林嘉年的再次相见，是在初步的设计方案交流会上，两个人神态自然，表现专业，毫无破绽。
似乎一个多月以前的亲密接触，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意义上的困扰。
因为之前有过一次满意的合作，是以这回的方案敲定的也十分顺利，周雅亲自操刀，设计出来的成品对方依然表示了很满意。
最后一次业务相关的会议，是周雅带着人去的林嘉年公司，恰好赶上了下班的时间，甲方又诚挚的发出了晚餐的邀请，她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。
隔天再次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，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，毕竟已经不是头一遭了，这回的反应要淡定的多。
她和林嘉年甚至还友好的坐在一处吃了顿简单的早餐。
就这样，他们彼此之间开始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种奇怪的关系。
偶尔周雅会来到林嘉年的住处过夜，频率并不高，一个月大概只有五六次。
闲暇的时候，她也会思考，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。
但丁天朗给她造成的、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惧，无疑让她很难重新去开展一段健康的男女关系。
再说了，林嘉年似乎也从没有表现出想要改变两个人这种关系的欲望，于是每每想到这里，周雅就逃避似的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。
周雅和林嘉年却莫名的稳定了下来，除却每个月固定几晚的相拥而眠，他们甚至会约着中午出来吃饭，且在不知不觉中，频率越来越高。
好像在无形之中，林嘉年正在不着痕迹的、一步一步的蚕食着她的生活。
毫无所觉的周雅对此没有过于在意，直到曾经短暂的在她体内寄居过的灵魂的再次出现，忽然打破了她已经日趋平静的生活。
实际上，蒋天瑜说的那个案子，和她的牵扯并不多。
但为表感谢，周雅还是想尽力做些什么，可是转来转去，能做的也只有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，去医院做陪护。
和恩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的快，借此机会，她也认识了几个和自己‘同病相怜’的女人。
大概是因为有着共同需要保守的秘密，周雅和其他人很快熟络了起来，她们私下里还拉了一个微信小群，群名叫‘妇愁者联盟’。
大家年龄不同，职业不同，却都因为蒋天瑜的帮助，有了一个崭新的人生。
这日下午，轮到了她和关苗苗来医院进行陪护。
当夜幕降临，两个人在安顿好了蒋天瑜后，都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那间病房。
在走廊里等待电梯的时候，关苗苗注意到了她频繁的看着手机，了然一笑后便淡淡的开了口：“你男朋友又跑过来接你了啊？”
听到问话的周雅一愣：“你说的是……？”
“就是车牌号是777的那个，蒋警官才住院几天啊，光是我都看到三回了，如果再加上其他人撞见的，那次数就更多了。”
她下意识的就想反驳：“你误会了，那不是男朋……”
关苗苗像是猜到了接下来的话，出言打断了：“不是？你也就骗骗你自己吧。”
周雅愕然，在住院部楼下和关苗苗互相告别后，她沉默着上了林嘉年的车，且维持着这个状态一路回到了公司。
怏怏的和男人挥手告了别，她勉强爬回了设计部的办公室。
表情木然的面对着电脑屏幕，周雅皱着眉压下了心头泛起的惶恐，一股不确定的飘忽感让她愈发的想要退缩了。
“咦？周主管，这么晚了，你还没走？”
就在她沉思的当口，正好有一个刚刚加班结束的女同事经过，探头进来问道。
“啊？哦，手头还有一个方案要改，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。”周雅回过神，笑着回了一句，紧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，神情变得有些迟疑。
最终还是咬了咬牙，她一狠心的发了声：“那个……你们觉得我的情感状况是个什么……”
女同事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这种比较私人的问题，足足愣了有好几秒，之后有些懵逼的挠了挠头：“周主管，您这是……和男朋友闹别扭了？”
深夜会使人沮丧，她也是女性，充分理解这种毫无预兆就会袭来的倾诉欲。
“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有男朋友？”周雅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。
女同事一脸肯定的点了点头：“对呀，不就是远程科技的林总吗？”
“林总为人正派，脾气又好，对你也贴心，周主管，你得明白，人生不是只有工作才有意义。”
听着女同事那苦口婆心、真情实感的劝说，周雅神色复杂的道了谢，之后目送着对方出了公司。
感情这么久以来，只有她在自欺欺人？
周雅这才惊觉，林嘉年的确是不知从何时起，开始全面侵入了她的生活，甚至于周围的空气，都隐约充斥着男人身上的味道。
深呼吸了两口气，她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，看着那熟悉的头像，微微颤抖着发出去了一条信息。
“要不要考虑正式在一起？”
咚咚咚！
因为紧张，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“好。”
背后忽然响起的一道男声让周雅瞬间头皮发麻，不可置信的扭过了头，看见的是倚靠在门边站着的林嘉年。
男人扬了扬手中的夜宵，像是在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：“在车上的时候，你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好，我以为你是饿的。”
毕竟像是她肚子一空就会莫名其妙发脾气的这种小秉性，他早就已经熟记于心了。
瘪了瘪嘴，周雅坐在那里微微仰起头看着走近了身影，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：“这种事你也要让我先开口？”
伸出手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，林嘉年但笑不语。
胆子这么小，他要是没点耐心，这人早就被吓跑了。
好在，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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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连串的呼唤声中,周雅眨了眨眼，一脸懵懂的看向了身边的人。
耳边听着的是有些聒噪的音乐声，现场光线昏暗。
她用手指磨搓了两下冰凉的、装着琥珀色酒汤的玻璃杯,之前因为酒精而感到混沌的脑子勉强清醒了几分。
从有些凌乱的记忆中剥离，周雅复又看向了此时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女生,对方长相甜美，披散着一头深棕色的长发,正询问似的看着她。
她猛然想起,这已经是丁天朗被杀一案结案后的大半年了。
距离那道不明来路的灵魂脱离自己身体也过了好几个月。
这样想来，多亏了当初凶手赵璇买通了另一个人把她撞进了医院,不然她现在能否挣脱那场噩梦般的阴霾,还未可知。
当初因为丁天朗出了事,周雅所在的中元设计公司着实动荡了一阵子。
好在老牌设计公司的雄厚实力摆在那里，再加上案件也只是员工私下里的情感纠葛引起的,和公司业务无关,所以还算安然的度过了。
期间经历了一部分老员工的离职潮,也招聘到了一批新员工，一切似乎都和案发之前没什么差别。
周雅最终经过深思熟虑,选择了留在中元设计继续工作。
虽然好友段婀娜因为一时间难以接受赵璇是凶手的事实,辞职去别的公司换了个环境,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决定。
那道来的莫名其妙,走的也莫名其妙的灵魂教会了她许多道理。
其中最实用的便是，只要自身足够强大，那么眼下所面对的困境,就都会迎刃而解。
她在中元设计做了这么多年了，公司的待遇在业内一直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，老板和善好相处,自己也拥有了相对固定的客户团体……
贸然离开公司，等待她的似乎只有从头而来的阵痛，这样并不公平。
做错事的不是周雅，她又凭什么去承受这些呢？
而留下来，要面对的不过就是一些私下里的流言蜚语，只要她不在意，别人就甭想伤害到她。
果然，在咬牙度过最开始的两个月后，公司内部就逐渐安静了下来。
想到这，周雅再次迅速收拢了思绪，冲着方才呼唤自己的小女生笑了笑：“嗯？什么事？”
对方是通过上次公司的大范围招聘，入职没多久的应届毕业生，叫程新蕾。
“雅雅姐，你是不是有点喝多了呀？要不我喊服务员上一碗醒酒的东西吧？”小女生瞧着很是担忧。
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，周雅在表示自己还挺得住后，便抬起眼看向了前方不远处，小小的舞台上正在互相抢着话筒、鬼哭狼嚎的几名同事。
因为她所在的设计组刚刚交付了一个大单，甲方爸爸表示很满意的一次性付清了尾款，所以公司特别奖励了一些奖金，让整组人都出来开了一场庆功宴。
她微笑着冲着那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，刚凑到嘴边想要喝一口，却被旁边传来的问话打断了动作。
“雅雅姐，我今天听别人说，你马上要升部门主管了？”程新蕾小心翼翼的问道，眼底带着些好奇和不大明显的野心：“那我可得提前恭喜雅雅姐了，您要是升主管，我怎么都能沾沾光！”
“新蕾，你刚工作，很多事情或许还不懂。”
周雅抿了抿唇，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，但语气却透着隐约的疏离：“有些话不能乱传，多做多看少说话，永远都不会出错的，嗯？”
小女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新人，能力是有的，就是努力的方向有点跑偏。
但她也仅仅是言尽于此，有时候对人家掏心掏肺的未必能落到什么好处，甚至有可能会得罪人也说不定。
都是成年人了，得为自己负责任。
程新蕾许是品出了她话语中的隐藏含义，看起来有些讪讪。
就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，从台上冲下来了一个男人，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，长相普普通通。
男人和周雅在一起共事多年，相处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的拘谨，再加上这会儿酒精上头，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：“小程啊，怎么不上去唱首歌呢？”
接着没等程新蕾开口解释，他又扭头看向了周雅：“不是我说你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！”
“要么说这次项目上面怎么让你当小组长牵头呢，弄了半天，你马上就要成部门主管了！”
经由男人的大嗓门一嚷嚷，周雅只觉得太阳穴直跳，台上那几个干脆歌儿也不唱了，一时间周边的氛围显得十分的安静。
设计部主管这件事，老板的确在前几天找她聊过，虽说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但大家都心明镜似的。
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，甚少会有这样直白说出来的，毕竟世事无绝对。
疲惫的捏了捏眉心，周雅淡淡的开了口：“杨鹏，你别……”
未曾想，还没出口的话竟再一次被对方打断了，只见男人又喝了一大口的啤酒，然后感慨似的说道：“你能力强，大家有目共睹，对于这次岗位调整，我肯定是没有任何意见的！”
“怪只怪丁天朗那个傻逼有眼不识金镶玉……捡了芝麻丢了西瓜，有你这个潜力股还……”
“杨鹏，你喝多了吧！瞎说什么呢？！”另一名女同事见状不好，急忙出言呵斥。
其他人也纷纷上前，乱哄哄的把人给拖到了远处的卫生间里。
平时公司众人在私下里也会议论这事儿，可当着人家当事人的面儿，这话说出来可就不怎么中听了。
“周雅，你千万别往心里去，杨鹏他酒量不太好，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。”女同事拘束的解释了两句，然后就转身走了，嘴里还恨恨的嘀咕着：“真是欠收拾了，我这就去扇他巴掌给你出气！”
没过多一会儿，围上来的人也都散了。
周雅咬紧了后槽牙，干脆一仰头把面前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都喝了，辛辣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向了脑门儿，让她觉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。
但她不能示弱，至少不能在公司的人面前展露不堪的一面。
在一片混乱之中，程新蕾却一直坐在原处没动，她虽然是新入职的，但坊间传闻也没少听说，自然是知道丁天朗这个人的。
只见她往旁边凑了凑，伸出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周雅的后背，嘴里安慰着：“雅雅姐，这都大半年了，您也应该走出来了。”
“咱们是受害者，要难受心虚都轮不到你。”
“谢谢啊。”加了烈性伏特加的鸡尾酒后劲很足，周雅觉得有点难受，晃晃悠悠的起身，拿起角落里的包包就往外走。
程新蕾本想要跟上去，但是在看到她那冷淡的侧颜后便顿时失了勇气，坐在那里没敢动。
因为和这家音乐餐厅的店长还算熟悉，所以周雅在磨蹭到前台后，把饭费压在了那里：“让他们玩尽兴，剩下的钱到时候你转我就成。”
店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，有点担心她的状态：“要不我帮你叫个车吧？”
周雅用仅存的理智思索了几秒，没有出言拒绝，点了点头后就艰难的坐在了吧台一侧的椅子上，用额角抵着冰冷的玻璃，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。
前台这边光线很暗，来往的人也多，不仔细去看，很难注意到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大活人。
迷迷糊糊中，周雅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，勉强睁开眼望了过去，正是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程新蕾。
她旁边站着的是同组的一位资深女同事，也许是觉得周雅已经离开了，所以二人正在用夸张的语调讨论着什么。
“雅雅姐刚刚的脸好臭啊……我差点以为她要挥手打人了，上去安慰她，她还给我甩脸色。”程新蕾听起来十分的委屈。
“习惯就好，咱们公司都传，说就是因为她这臭脾气才得罪的赵璇……就是杀人的那个，人家才要抢她男朋友的。”女同事回应着，语气充满了讥诮和不太明显的幸灾乐祸。
“要不是她做人有问题，丁天朗又怎么会……她要是不反思自己，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，倒霉催的名声早就在业内传开了，我看她还能得意多久？”
“什么主管不主管的，只要公司的任命没出来，一切都是未知！今晚弄得人尽皆知的，到时候万一是别人，我看她这张脸要往哪放！”
随着两个人的逐渐走远，说话声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，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周雅捂了捂嘴，觉得有点想吐，又觉得心凉。
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对有能力的女性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歧视，她工作上没得挑剔，私生活就必须要被迫展开摆放在众人面前，任由他们评头论足。
不过就是谈了一场眼盲、心盲的恋爱。
用手扒住了吧台，她站起身后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同事们相聚的卡座前，接着在大家伙惊疑不定的注视下，一言不发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瓶酒。
微笑着，周雅直接把那瓶酒倒扣在了那名资深女同事的头上，顺便给一旁的程新蕾也来了一点儿。
要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大抵是会忍，但现在嘛……总觉得那道灵魂在她的体内留下了几丝勇气，不多，却足以让她保护好自己。
随后，在两道高亢且失控的尖叫声中，她潇洒的转过了身子准备离开。
直至出了这家音乐餐厅，周雅才站在门前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，夜间的凉风一吹，让她本就不算清明的脑子愈发混乱了几分。
本打算回到店里去问问店长帮忙叫的车到了哪里，未曾想猝不及防的竟和另一个人迎面撞了个结实。
捂着有些酸疼的鼻头，她开口就是道歉：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谁知对方却疑惑的出了声：“周设计师？”
错愕的抬起了头，周雅无辜的瞪圆了一双眼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，五官俊朗，气质斯文，正是刚刚向他们项目组交付了全部尾款的甲方负责人。
“林总。”
在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打招呼后，她的脑子像是忽然短路了，咽了一口唾沫后张了张嘴：“你可以送我回家吗？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第二日一早。
周雅哈欠连天的站在茶水间里，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疲惫，但脸色却又出乎意料的还不错。
她用勺子无意识的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，此时此刻的心情就是恨不得掐死自己。
用力的抿了抿唇，周雅也只能安慰自己，对于成年人来说，一ye情很正常。
再说了早上的时候，她和林总之间也已经有了默契，出了那道门，两个人就正式退回到没有关系的关系。
无奈的用力拍了拍额头，这喝醉了的后果未免有些让她难以承受。
就在这时，茶水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，进来的两个校队部的同事在看到她也在的时候明显一愣，旋即很是热情的问了声好。
其中一个梳着马尾的再三犹豫，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开了口：“周设计，我听说，你们二组昨天晚上出去庆功的时候，你狠狠地收拾了马向珊和程新蕾？”
“你可太牛了，公司里好多人老早就看他们这两个爱嚼舌根的人不顺眼了，也算是替咱们出口恶气！”另一个接着道，语气赞叹。
尴尬的扯了扯嘴角，周雅敷衍着含糊了过去，端着咖啡杯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。
期间还从别的同事闲聊中获取了一些新的信息，比如那名嘴贱的资深女同事马向珊和程新蕾今天都双双请了病假，试图以弱者的形象博取整个公司的同情，引发大家向她表示唾弃。
对此，周雅舒爽的扯了扯唇角，并不怎么在意众人对这件事的评价。
即便眼下所有的人当着她的面都是在赞同那种解气且激进的做法，但她心里清楚，保不齐背地里又会传出什么花样来。
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午后，中元设计召开了员工大会，老板在会上亲自宣布了由周雅出任设计部主管一职的消息。
会后，她的桌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，同事们的恭喜声直往耳朵里钻，她也只能微笑着一一应对。
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，从那天开始，周雅就再没有听到过了。
看，人就是这样的现实吧，只要你变得足够优秀和强大，一切的不愉快就都会不攻自破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，周雅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工作上，如此拼命的效果也是很明显的，这一个月设计部的业绩完成的很漂亮。
直到……直到中元设计再次接到了来自那个林总公司的委托。
和林嘉年的再次相见，是在初步的设计方案交流会上，两个人神态自然，表现专业，毫无破绽。
似乎一个多月以前的亲密接触，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意义上的困扰。
因为之前有过一次满意的合作，是以这回的方案敲定的也十分顺利，周雅亲自操刀，设计出来的成品对方依然表示了很满意。
最后一次业务相关的会议，是周雅带着人去的林嘉年公司，恰好赶上了下班的时间，甲方又诚挚的发出了晚餐的邀请，她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。
隔天再次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，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，毕竟已经不是头一遭了，这回的反应要淡定的多。
她和林嘉年甚至还友好的坐在一处吃了顿简单的早餐。
就这样，他们彼此之间开始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种奇怪的关系。
偶尔周雅会来到林嘉年的住处过夜，频率并不高，一个月大概只有五六次。
闲暇的时候，她也会思考，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。
但丁天朗给她造成的、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惧，无疑让她很难重新去开展一段健康的男女关系。
再说了，林嘉年似乎也从没有表现出想要改变两个人这种关系的欲望，于是每每想到这里，周雅就逃避似的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。
周雅和林嘉年却莫名的稳定了下来，除却每个月固定几晚的相拥而眠，他们甚至会约着中午出来吃饭，且在不知不觉中，频率越来越高。
好像在无形之中，林嘉年正在不着痕迹的、一步一步的蚕食着她的生活。
毫无所觉的周雅对此没有过于在意，直到曾经短暂的在她体内寄居过的灵魂的再次出现，忽然打破了她已经日趋平静的生活。
实际上，蒋天瑜说的那个案子，和她的牵扯并不多。
但为表感谢，周雅还是想尽力做些什么，可是转来转去，能做的也只有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，去医院做陪护。
和恩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的快，借此机会，她也认识了几个和自己‘同病相怜’的女人。
大概是因为有着共同需要保守的秘密，周雅和其他人很快熟络了起来，她们私下里还拉了一个微信小群，群名叫‘妇愁者联盟’。
大家年龄不同，职业不同，却都因为蒋天瑜的帮助，有了一个崭新的人生。
这日下午，轮到了她和关苗苗来医院进行陪护。
当夜幕降临，两个人在安顿好了蒋天瑜后，都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那间病房。
在走廊里等待电梯的时候，关苗苗注意到了她频繁的看着手机，了然一笑后便淡淡的开了口：“你男朋友又跑过来接你了啊？”
听到问话的周雅一愣：“你说的是……？”
“就是车牌号是777的那个，蒋警官才住院几天啊，光是我都看到三回了，如果再加上其他人撞见的，那次数就更多了。”
她下意识的就想反驳：“你误会了，那不是男朋……”
关苗苗像是猜到了接下来的话，出言打断了：“不是？你也就骗骗你自己吧。”
周雅愕然，在住院部楼下和关苗苗互相告别后，她沉默着上了林嘉年的车，且维持着这个状态一路回到了公司。
怏怏的和男人挥手告了别，她勉强爬回了设计部的办公室。
表情木然的面对着电脑屏幕，周雅皱着眉压下了心头泛起的惶恐，一股不确定的飘忽感让她愈发的想要退缩了。
“咦？周主管，这么晚了，你还没走？”
就在她沉思的当口，正好有一个刚刚加班结束的女同事经过，探头进来问道。
“啊？哦，手头还有一个方案要改，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。”周雅回过神，笑着回了一句，紧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，神情变得有些迟疑。
最终还是咬了咬牙，她一狠心的发了声：“那个……你们觉得我的情感状况是个什么……”
女同事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这种比较私人的问题，足足愣了有好几秒，之后有些懵逼的挠了挠头：“周主管，您这是……和男朋友闹别扭了？”
深夜会使人沮丧，她也是女性，充分理解这种毫无预兆就会袭来的倾诉欲。
“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有男朋友？”周雅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。
女同事一脸肯定的点了点头：“对呀，不就是远程科技的林总吗？”
“林总为人正派，脾气又好，对你也贴心，周主管，你得明白，人生不是只有工作才有意义。”
听着女同事那苦口婆心、真情实感的劝说，周雅神色复杂的道了谢，之后目送着对方出了公司。
感情这么久以来，只有她在自欺欺人？
周雅这才惊觉，林嘉年的确是不知从何时起，开始全面侵入了她的生活，甚至于周围的空气，都隐约充斥着男人身上的味道。
深呼吸了两口气，她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，看着那熟悉的头像，微微颤抖着发出去了一条信息。
“要不要考虑正式在一起？”
咚咚咚！
因为紧张，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“好。”
背后忽然响起的一道男声让周雅瞬间头皮发麻，不可置信的扭过了头，看见的是倚靠在门边站着的林嘉年。
男人扬了扬手中的夜宵，像是在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：“在车上的时候，你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好，我以为你是饿的。”
毕竟像是她肚子一空就会莫名其妙发脾气的这种小秉性，他早就已经熟记于心了。
瘪了瘪嘴，周雅坐在那里微微仰起头看着走近了身影，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：“这种事你也要让我先开口？”
伸出手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，林嘉年但笑不语。
胆子这么小，他要是没点耐心，这人早就被吓跑了。
好在，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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