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卷二:第43回·踏破铁鞋(下)_雁字回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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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卷二:第43回·踏破铁鞋(下)

  两人身侧的竹林都静默了。

  谢如愿就像是灵魂游离于自身之外了一般,好似控制不住自己的嘴,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:“初见,你主动找我搭话,帮我解围是想欠个人情?我派去查严家的人与你的人狭路相逢,你来侯府是为了探虚实的,对吗?不但如此,陈司乐竟然还帮你——监视我。”

  是,你一早就知道我和嵇铭煜的事,不管是这辈子还是……上辈子。有着面北楼侍女做眼线的你,一早就知道严家、齐家对我打的是什么算盘。可是哪怕是这辈子,上一回在廊下你也没有告诉我。

  到底是怕我担惊受怕,还是根本无所谓?

  “从一开始,你就没有提过我与你有婚约,却屡屡接近我,又在寿宁节将我用作挡箭牌推出去,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让我……对你产生感情,然后好拿捏我吗?”

  你看得这样明白,你知道我和你有婚约,那你为什么——为什么放任后来的一切不管呢?

  她说得越来越快:“察罗罗,既然你能知道通过齐家知道此事,那就是在用我做诱饵查证?”

 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啊?你知道我那时有多希望……多希望有人能帮帮自己。

  “你前两日来侯府为的是丹砂矿,也是因为从赵德升那儿得了消息吧?和我讲那些……是利用我帮你取契约的不是吗?”

  够了,够了,不要说了。

  “你的目的已经达到,我的也是,我想我们彼此的利益关系……差不多可以就此终止了吧?”

  她舌尖一痛,是念到“终止”的时候咬到了自己。

  “‘我们彼此的利益关系’?”萧吟行突然扯了唇角冷笑:“照你这么说,难道不是我在单方面利用你吗?你又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了?”

  “宁肃侯那么聪明,会猜不出?”谢如愿抬眼看着他。

  “但我更想听你说。”

  对方的步子逼上来,她只能艰难地后退。

  “因为严家忽然要杀我啊,还有可能对我家人下手。我一个弱女子,刚来玉京能有什么人脉?又有什么能力和纵横的严家抗衡?你不一样,你兵权在握又得皇帝宠信,在玉京中踏你宁肃侯府门槛的人会少吗?”

  谢如愿努力放轻声音:“从姹女膏一事之后,我就知道你在查严家,那么我只需要适时帮你,让你查到你想要的即可。后来你领了右都御史一职,我就想着你可以能弹劾定罪,严家要是能因此倒下,我的处境就会更安全一些,所以才帮你拿契约。就算严家不倒,你也能欠我一个人情。但我确实没想到你能这么厉害,也没想到面北楼都是你的人——说不定严家要怎么害我和我爹,你早就知道?只是更想作壁上观?”

  “……谢伯父?”“你现在不必装作不知道了吧?”

  她一顿:“其实,我本来不想这么快挑破的,但你今天提了这事,我就和你坦白吧。我现在不想嫁人,将来就算要嫁,也不想嫁给你这样的人。”

  “……我哪样?”

  “太聪明、太冷血的人。”谢如愿握紧了拳头,身后已经退无可退,对方从刚才起就一直单手背在身后,不知道拿着什么,如今步步逼近,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。

  “我和你对上,根本毫无胜算——家父就在附近,宁肃侯止步吧。”

  “毫无胜算?你那么聪明,怎么会毫无胜算。”他淡淡地说,脚步却仍不停下,眼见着二人已经一进一退到廊下桌椅之处。

  “谢如愿,难道你不知道?还是装作不知道?”

  谢如愿向身后一瞥,欲将方桌上茶盏摔破以吸引屋中谢旭的注意,却被对方先一步擒住摁在太师椅上。她心道糟糕,正要开口大喊,唇上就堵上温热。

  她愣住了。

  只一愣神,对方就已经离开。

  他刚才将她困在了太师椅中,架势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,但倾身落下的吻却仿佛只是水波一弹,如涟漪般荡漾开来。

  他说:“对上你,我萧吟行才是毫无胜算。”

  谢如愿僵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离开,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作。等她站起来想去追的时候,却被从头上飘落的、花瓣边缘发皱的栀子花绊住了脚。一抬头,正见陈慷领着身后一排人搬着十多盆正在盛放的栀子站在远处,脸上有些许困惑,朝她匆匆一礼后,便嘱咐后面的人放下花盆,去追萧吟行了。

  栀子花从五月就开始绽放,入秋后就慢慢凋谢了。他又是从哪儿弄来的?她站在原地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心想。

  她方才……竟然没有闻到花香。

  景元十二年。

  “萧世子,你课后留一下。”

  曾云程话音刚落,周围就传出嬉笑之声。

  “又是他,说话口音特别怪的那个。”

  “这小野孩又被留下了。”

  “嘘!”

  一个头戴玉石眉勒、脑后扎着蝎子辫的小孩不甚在意地“哦”了声。

  日暮西山。

  曾云程就坐在一旁,手里不知道在批写什么,无人通报,明黄色出现在门口,曾云程才从座位上起来行礼。

  嵇觅身边只跟了孟德,他一摆手:“老师年迈,不要多礼了。”

  “谢陛下体恤。”曾云程道:“那老臣就先告退了。”

  嵇觅点点头,一瞥孟德,后者会意地跟在曾云程后面出去的。而萧吟行这才从位置上慢悠悠站起来,用一种很青涩的声音道:“见过陛下。”

  嵇觅并不在意,道:“你拿纸笔来,写字给朕看看。”

  萧吟行顺从的写了一张字帖,递给嵇觅。

  嵇觅静默着看完,然后将那张字帖撕得粉碎,道:“之前听你母亲说,你外祖母是教过你的,你就学成这样?就算是,你来学院这么久了,写字还是这么难看,难看到朕觉得眼睛疼。怎么,故意的?”

  萧吟行沉默,然后道:“既然觉得看见丑,还让我写。”“啪——”极响亮的一巴掌,萧吟行被打的偏过头去,连额前眉勒都落了地,他感到眼前在天旋地转。

  “是不是觉得朕很讨厌啊?”嵇觅弯腰道:“朕打你,都嫌自己手疼,但你知道朕为什么仍要打你吗?”

  萧吟行不说话。

  “第一,因为朕是皇帝,想打你就打你,没人拦得了朕,第二,因为朕是皇帝,想打你就能打你,而你,最多敢动动嘴皮子来反抗朕。”嵇觅轻声道:“这就是你,弱得很,连字都写不漂亮,还想对朕口出狂言——你有什么资格?”他一把纸屑全扔到萧吟行脸上。

  “你还真把真性情当宝贝了?嗯?你看看玉京中那些公子、姑娘们,都是怎么看你的?又是怎么说你的?”

  萧吟行倔强道:“我为何要管他们怎么想、怎么说?”

  “哈哈哈!人言可畏你不知晓,自己没本事还说不在乎,连让人尊敬都做不到。”嵇觅大笑:“你那是没能力管他们,懂吗?你弱,你没得选;你强,你才能说‘我为何要管’。你幼能弯弓又怎么样?玉京是你弯弓的地方吗?在阴山敕勒川,你弯弓可以射大雕,在玉京,你能吗?”

  萧吟行闻言却冷道:“宁折不弯总比百炼刚化绕指柔好些。”

  嵇觅嗤笑道:“宁折不弯?”

  “就算是化为绕指柔,也得曾为百炼钢才令人惋惜,若什么也不是,谁管你折不折。”说罢,他走上前,想拍拍萧吟行的肩膀,却被萧吟行躲开了。他竟一改适才的态度,不恼,只是道:“你且做你的宁折不弯,走着瞧。”

  “总有一天,汝之不欲当报汝以悔甚,记着朕这句话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谢如愿眨眨眼:“萧吟行以前还当着你的面哭过?”

  谢旭端着茶啜道:“对啊,他才十岁,哭也挺正常的。”

  谢旭搁下茶叶,看着竹林:“他爹娘离开玉京后的几乎每天晚上,他都翻墙进我府中,趴在窗边偷偷看我,我开口让他进来坐着他才进来,然后一句话也不说。而我呢,就继续对帐目,那天等我对完再回头瞧他,发现他泪流满面,但是一点声响也没有。”

  谢如愿看着手里的栀子花,努力想象那个画面,却终究办不到。

  “我当时就想,一个这么小的孩子,能遇到多大的事?还能哭成这样?”谢旭一副纳闷表情:“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。吟行这孩子,向来喜欢把事憋死在肚子里,要么就插科打诨躲过去,总之,很少有不吐不快的时候。他不愿意说,我也不问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慢慢变好了,虽然依旧不走正门,但再没见他哭过。”谢旭抬头望天,一副绞尽脑汁回想的样子:“有一天,他忽然给我一种感觉,就是……你感觉他好像突然长大了。”

  “长大了?”

  谢旭点点头:“那天他问我,能不能教他用刀、用枪、用兵,我当然倾囊相授。他不愧是萧疏和王圜的儿子,学得很快。人呐,生来世上必须接受,天赋有的时候会造成人与人之间很大的差距,尤其是当天才刻苦的时候。”

  谢如愿静默着,继续听。

  “他成长得非常快,像是竹子一样,一夜之间能窜到天上去,晚上但凡来我这里,每次一定都拿着不同的书来,没事儿还和我讨论商事。他长得越大,就越来越会耍花腔儿,一听就是跟玉京中的纨绔子弟学的。但是他有分寸,这一点,纨绔子弟学不来。”

  谢如愿突然问:“爹,你知道面北楼的吧。”

  谢旭挠挠头:“呃,知道的,他告诉你了吧?面北楼——当时他和不少玉京少爷们在一起‘厮混’,却是通过他们了解到了高门对侍女品质的需求,要胜于当下侍女的平均水平。”

  说到商贾之事,谢旭忍不住多讲了几句:“侍女多半都是通过不断积累经验才能成为真正‘好’的侍女。但对于高门来说花时间养这样的侍女成本高,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一出,派人从娴花楼下手,接管了不少风尘女子无力抚养的女儿们,培养他们做侍女——我也帮了他不少忙,帮他做过推广什么的。”

  谢如愿:“可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。”

  谢旭:“正因为十五岁,才敢干出这种事吧,那种说干就干、一鼓作气的样子,非是少年不可。”

  谢如愿一想他那些剑走偏锋的作为,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。

  “——就像你让赵德升办的那些事,胆子真大。其实你们很像。”谢旭边比划边说:“五年,少年一天一个样。一开始还是边陲小伙子那副扎蝎子辫、头戴眉勒的模样,后来才跟着玉京的习惯换成了银冠高马尾。”

  谢如愿听着这番描述,又想起萧吟行那张脸,虽然很难想象他小时候的样子,但她觉得不论是什么样的发髻,应当与他都相配的——它们配得起他。

  “他模样越来越俊。五官,尤其是眉眼像她娘,但更加凌厉。外形呢,像他爹,修长有力。衣冠呢,也越来越齐整,让人一瞧,心里就剩下‘风流妥帖’四字。我已经看不出他一开始那种边塞人才有的野性了。”

  谢旭一顿,低下头两只一捏膝上褶子,说:“然后他十六岁那年,有天我得知萧疏,过世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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